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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天长观到白云观——“北京第一道观”的历史变迁与文化传承

2023-11-06    2702 浏览

作者:郑永华,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

北京城历史悠久,文化积淀深厚,不同的宗教文化都在这里留下了深深印记。俗语常称“先有潭柘寺,后有北京城”,而北京最古老的道观,应该数白云观了。从天长观到白云观的历史演变,正是北京道教文化发展变迁的生动缩影。

“北京第一道观”的历史变迁

白云观的历史,可以上溯到唐代的天长观。观内奉为“镇观三宝”之一的老子石像,据说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。

唐代皇室尊“道祖”老子(即李耳)为先祖。玄宗(712—756年在位)登基不久,即下令恢复道士、女冠隶属宗正寺的制度,此后又大力崇道。天长观就是玄宗为尊奉“玄元大圣祖”李耳,于开元二十九年(741年)敕令各州统一兴建的。建成后初称“玄元皇帝庙”,天宝年间(742—756年)改称“紫极宫”。天长观之俗称,可能缘于每年“天长节”(即皇帝诞辰日)在观内举行的祈福大醮。唐末咸通七年(866年),幽州节度使张允伸以年久衰破为由,又派人复修。此后历五代及辽南京时期的“咸所严奉”,天长观作为幽州城内的标志性道观,持续相沿。

金代迁都中都,天长观的地位随之发生重大变化。正隆年间(1156—1161年),天长观为大火所毁。金世宗于大定七年(1167年)诏令复建,历经八年。落成日,世宗亲率百官瞻礼,赐名“十方大天长观”。经此重修,天长观规模宏大,装饰华丽,不仅是金中都规格最高的皇家道观,也成为中国北方的道教文化中心。

金代道教领袖赴京,多赴观内演法讲道。由“全真七子”王处一所作《入天长观》诗:“入得天长正位宫,交参殿宇映重重。金坛玉壁朝元像,七宝玲珑显圣容。”可见其概。泰和二年(1202年),天长观再毁于火。次年金章宗下令重建,竣工后改名“太极宫”。不过随着蒙古大军挺进,金都南迁开封,太极宫作为金代皇家道观的繁华,很快烟消云散。

元初丘处机入住,使太极宫再次焕发生机。成吉思汗十九年(1224年),全真掌教丘处机自雪山载誉东返,为燕京官民迎入太极宫内。丘处机因道观损毁严重,大力整治。燕京这座具有标志意义的道观,再次焕然一新。三年后,成吉思汗以丘处机道号“长春子”,将太极宫改名“长春宫”,并赐以“金虎牌”,授其掌管全国道教之权。不久丘处机去世,全真上下在长春宫之东为其营建葬所,堂号“处顺”,观名“白云”。后世历久相传的北京白云观,由此肇始。

元代长春宫与其东附属的白云观一道,共同成为元代多民族统一国家的道教文化中心。元末兵燹,长春宫损毁殆尽,东侧入葬丘祖的白云观却侥幸存留。明洪武二十七年(1394年),时为燕王的朱棣以白云观为中心扩建道观。永乐迁都以后,白云观进一步受到明廷重视。西侧自唐代天长观延续至元代长春宫的旧址,则逐渐废弃。宣德十年(1435年),白云观又兴修玉皇阁、衍庆殿、四帅殿等建筑,规制渐备,“宏耀京师”。景泰年间(1450—1457年),再次修饰七真殿、十八宗师殿,恢复丘祖塑像、绘制十八宗师之像,道观比以往更加壮观。但明代全真教处于相对衰隐的状态,白云观在金元时期的“京师第一道观”地位,也受到很大影响。

清初王常月(?-1680年)复兴全真龙门派,为白云观复振提供了重要契机。王常月于顺治十二年(1655年)北赴京师,据说至京后很快得到推崇。顺治十三年、十五年、十六年,他在白云观内“三次登坛说戒,度弟子千余人”。康熙初年,王常月又率弟子南下,在江南金陵、湖州、杭州及湖北武当山等地开坛说戒。龙门派由此遍及南北,成为道教中的显宗,以致流传有“临济、龙门半天下”的俗语。王常月在白云观内确立的开坛传戒制度,也成为全真传法的基本仪轨,在中国道教史上具有重要意义。王常月病逝后,葬于白云观西路的祠堂院。朝廷追赠“抱一高士”,教内更誉为清代“高士第一流人物”。院内奉祀王常月坐像,左右室墙壁上所嵌元代著名赵孟頫书法家手书《松雪道德经》《阴符经》石刻,亦为历代相传的镇观之宝。清代白云观也因此成为龙门派圣地,很快恢复“京师第一道观”的地位。

《道藏》编纂、流传的枢纽

《道藏》为道教经书典籍的总汇,也是道教文化的重要载体。金元以后,随着道教文化中心地位的奠定,白云观也逐渐成为《道藏》编纂与流传的枢纽,体现出其作为道教中心的文化地位。

北京上升为都城后的《道藏》,早期有《大金玄都宝藏》与《大元玄都道藏》。大定四年(1164年),“游心玄妙”的金世宗下令将原藏于北宋汴京(今开封)的《政和万寿道藏》经板,北运燕京。此为天长观收存《道藏》经板之始,开启了北京《道藏》文化的新纪元。明昌元年(1190年),金章宗又下令参订、补缀《道藏》经板。天长观提点孙明道搜访遗经、补刻旧板,最后按传统的“三洞四辅”,编成《大金玄都宝藏》。此为在北京刊刻的首部《道藏》,在北京道教文化史上具有重要意义。

可惜不到10年,金代《道藏》经板悉数毁于天长观大火。元初全真大兴,随丘处机西行后返回燕京、侍师居于长春宫的宋德方,倡议重修,后者叮嘱其“他日成之”。丘处机去世后,宋德方出任教门提点,以完成先师“遗志”为号召,与门人秦志安等在平阳玄都观(今山西临汾境内)设立总局,又在秦中、太原各地设分局二十余处,于乃马真皇后称制三年(1244年)成藏,史称《大元玄都宝藏》。元代《道藏》编纂事务虽在山西、陕西等地进行,但其决策指挥中心却在全教核心的燕京。不仅其意始发于此,长春宫大宗师尹志平的鼎力支持,更成为全教上下通力协作,《道藏》得以告成的根本保障。

《大元玄都道藏》竣工后,入藏燕京长春宫、陕西终南山、江西龙虎山等代表宫观。以后又印刷百余部,流布到其他名山洞府。但释道之争后,元世祖召集百官,于大都公开焚烧《道藏》,各地《道藏》亦遭到严重破坏。入明后,成祖命来自武当山的任自垣,在北京重启《道藏》编纂。工程始于永乐十七年(1419年),三年后初稿编成。其正式刊印,则迟至明英宗正统年间(1436—1449年),是为《正统道藏》。为弥补其中的缺漏,万历三十五年(1607年),明神宗又令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编纂《续道藏》,自此形成相对完整、规范的明版《道藏》。正、续《道藏》汇集道教文化之大成,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,在哲学、养生及医药学、古代化学等方面也具有极大文化价值。

清代沿用明版《道藏》,未再重新编纂。道光年间,白云观将观内残缺的《道藏》抄补齐整,成为又一重要镇观之宝。光绪二十六年(1900年),《道藏》经板被毁,各地秘藏的《道藏》亦难得一见。1923年至1926年,在大总统徐世昌支持下,经傅增湘、张元济苦心经营,上海商务印书馆借用白云观所藏《道藏》,以涵芬楼名义影印。此举有力推动了《道藏》在近代的传播,在海内外产生了重大文化影响。1950年,白云观又将观内珍藏三百多年的明版《道藏》移交国家图书馆,成为享誉世界的珍贵道教文物,也以实物见证了白云观在《道藏》文化史上的枢纽地位。

上林盛举燕九节

燕九节即每年正月十九——丘祖诞辰日,民众聚游白云观。这是北京一年之初的盛大民俗,也是白云观作为道教文化中心的生动体现。早在元代,大都民众即以正月十九为“燕九”,阖城男女齐赴长春宫、白云观,“纵情宴玩,以为盛节”。明代诗歌中,也有“燕市重逢燕九,春游载选春朝”“闹蛾人胜争贴,怖鸽天花乱飘”的生动描述。清初《燕九竹枝词》,则总结为“长春修炼白云多,长春去后年年客”。可知燕九节的萌芽,应在元初“长春真人”入葬白云观后逐渐开始,此后随着全真教的发展,历元、明、清之繁荣,长盛不衰。

明初长春宫废弃,“燕九”民俗由元代长春宫、白云观并重,转而专以白云观为核心。永乐迁都后,白云观燕九节日加繁荣。明代燕九节在民众间出现了多种不同的称谓。或记为“宴丘”,以强调对“长春真人”的祭祀。或记为“耍燕九”,以表达“弹射走马”之玩耍。或记为“烟九”“耍烟九”“淹九”,意在“淹留”元宵灯市的烟火流光。还有的附会为“阉邱”“阉九”,说此日为纪念白云观道人邱元清之“就阉”。这既反映了“燕九”文化在不同阶层、不同地域传播的历史过程,也显示出京城民众的广泛参与程度。

清代燕九节达到新的高潮,“车骑如云,游人纷沓,上自王公贵戚,下至舆隶贩夫,无不毕集”。康熙三十二年(1693年),著名戏剧家孔尚任招集诗友同游白云观,成为清代“燕九”盛事的典型。所作竹枝词中,既有“七贵五侯势莫当”的王公贵族,也有“村翁扶杖坛边笑”的普通群众;有“抵戏番歌玩不穷”的百戏场,也有“千里仙乡变醉乡”的吃食场;有“拇阵狂呼燕赵客”的壮汉,也有“手提线索骂天公”的顽童;有“芳心默记归时路”的闺秀,也有“队队走桥深夜出”的少妇。“漫锣紧鼓拦游客”“观前观后笛声高”,庙会期间上演的人间百态,正是“燕九”文化吸引力的生动展现。

历经岁月,白云观燕九节形成诸多民俗活动。其中影响最大者,为十八、十九日的“会神仙”,时人称为“才走星桥又步云,真仙不遇心如结”。脍炙人口的还有窝风桥上打金钱眼,所谓“更有美人占幸运,争舒玉臂打金钱”。此外,摸猴、寻猴、摸铜骡子、骑毛驴等民俗活动,也深受民众喜爱。

1949年以后,出于种种原因,燕九节民俗活动逐渐停办,但白云观的巨大影响仍继续存在。每年春节庙会期间,均香火缭绕,游人接踵。作为全真祖庭之一的白云观,素有“天下道教第一丛林”之誉。历经修缮的白云观现占地近6万平方米,共有殿堂19座,规模宏大,布局紧凑。1979年,白云观公布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。2001年,又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中国道教协会、中国道教学院、中国道教文化研究所均设于此,既深刻展现出道教文化的博大精深,也充分反映了“北京第一道观”作为全国道教文化中心的重要地位。

文章发表于《前线》杂志2019年第8期,转载请注明来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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