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出生的高低,无论人生的际遇,坚持去做自己喜欢或者擅长的,原本是遵从于内心的一件事,无形之中却可能成就了一件值得载入史册的事。我行走在潭州以及周边的时候,总会邂逅着这样认真的前人和故事。他们有人留下了名字,例如杜甫、韩愈,有人没有留下名字,例如石渚的那些窑工和胡商。我沿着湘江,从石渚来到汨罗,跟在一个认真的唐人身后,读着他的诗篇,想穷游他的足迹,感受他的视角,去还原一个伟大时代精彩的一幕。他的名字叫李群玉,这一天我跟着他仔细观察了石渚的龙窑后,把目光和脚步停驻在了黄陵庙。
他的一首诗,让他成了一个商贸奇迹的伟大观察者
我最先是在李白的诗里知道“群玉”这个名字的,他在《清平调·其一》里曾写过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”群玉,是《山海经》《穆天子传》里说的西王母住的仙山。
而我比现在更早一点接近过李群玉的足迹时,是在他的家乡附近。
幼年起随外公住在潭州(今长沙),父母调去了朗州(今常德),等我上学的时候,先是去了朗州在父母身边读小学和初中,又因缘际会去了临澧读寄宿高中。那时候,在临澧一中读书的我,还不知道紧挨着临澧的澧县是晚唐诗人李群玉的家乡,它们在唐代都属于澧州。
当我再一次与李群玉的足迹重叠的时候,是在家乡潭州的石渚。1000多年前,他经过了这里,写下了一首对于文人来说非常难得的诗,对石渚陶瓷手工业生产场景观察得极为细致,在纪实的同时高度凝练出湘楚意象,信息量之大让我叹为观止,“古岸陶为器,高林尽一焚。焰红湘浦口,烟浊洞庭云。迥野煤飞乱,遥空爆响闻。地形穿凿势,恐到祝融坟。”
现在被文博界称为长沙窑的这一方天地应该要感谢李群玉的这首《石渚》,他如往常一样认真的写了首行走途中的诗,就成了一个唐人奇迹的伟大观察者。石渚烧制的长沙窑瓷器产量惊人,它经受着人间烟火的淬炼,将美从高雅之地沉淀入了生活美学和市场经济中,畅销国内,也承载着唐文化的风帆走向世界。但作为一种民间草市手工劳作生产的器物,长沙窑几乎没有官方的典籍记录,幸有李群玉细致入微地记录下了它规模宏大的生产场景。无论是精英人士还是普通百姓都络绎不绝往来在湘山楚水中,长沙窑的畅销海内外,李群玉诗歌的广受好评,其实也是湖南经济与文化在中晚唐双双崛起的重要标志。
他认真地行走,把湘楚文化尽情展示在唐诗中
虽然唐代的科举制度为寒门学子打开了希望之门,在依然讲究门第的时代,李群玉出身低微,他清才旷逸,以屈原、宋玉为师,把勤奋作诗和认真行走作为与世界沟通的方式,别具一种楚风湘韵,深得当时的文人和政要青睐,
经过了石渚的李群玉,最念念不忘的地方还是离石渚约60公里的黄陵庙,它在李群玉的诗作中出现多次,而且是在他写诗上永远的致敬者屈原最后的停留地汨罗江附近。黄陵庙在李白、杜甫、李颀、郎士元、吕温等唐人的诗作中都有出现,韩愈还认为黄陵庙给自己带来转运,曾出资请人重修该庙,立《黄陵庙碑》,向世人介绍了它的来历,“湘旁有庙曰黄陵,自前古以祠尧之二女舜二妃者。”
如今去找黄陵庙还是颇有些周折的,因为地面的建筑物已然不存。导航软件上对应名字下的地址离实际位置是有不小的偏差,而从湖南地图出版社出版的《洞庭湖历史变迁地图集》中,也发现它不同时代的位置总有变化。但向当地上了年纪的人问路,并通过李群玉的诗作印证,还是找到了它的旧址。
我沿着湘江赶到黄陵庙的附近时已是正午,最后一位给我指路的江师傅正蹲在地上吃饭。大概我这样的寻访者并不罕见,他熟练地往我来的方向一指:“你刚经过的地方就是黄陵庙原来的位置,在大堤下来的那块三角区。”我一回头,竟然发现通往江师傅手指的方向,还有两行距离不算长的松柏也在“指路”。烈日下,唐人的脚印和诗篇,带着清凉的微风吹过,我只觉得天地静谧了不少。站在黄陵庙的附近徘徊,看浦口江面,看水中的植物,看远处的船,看流水时空,果然还是应了李群玉《黄陵庙》诗的气质“野庙向江春寂寂,古碑无字草芊芊”。1000多年前那个唐人的诗,似乎给今天寻找着路口的我们定了心凝了神,就是这里了。
黄陵庙北约3公里的营田镇有宋代的窑址,还有纪念岳飞的武穆寺,可见这一带其实也曾经是交通、经济与军事的重要节点。黄陵庙是潇湘意象里的重要标志地,娥皇、女英的现世忧伤、湘君、湘夫人的转世传说,在隽永的楚辞和唐诗里,打动了无数人,李群玉集两者风韵于一己之诗作中,他用自己的有限生命带给我们无形的影响。文、图/溪客(专栏作者,插画师,摄影师)